高祖因吴地轻悍，须用壮王镇守，方可无患，乃特命刘濞为吴王。高祖暗想，只有废立太子一法，尚可保他母子，因此旧事重提，决议废立。太子尚未答言，四皓已自叙姓名。四皓唯唯听命依次奉觞祝福。高祖勉强接饮，且使四皓一同坐下共饮数巵。召平自秦亡失职，在长安种瓜，味皆甘美，世称为东陵瓜。幸亏有一王卫尉，代萧何不平，时思保救。力为萧何洗释，语多正直可惜史失其名。
汉初风云：平英布刘邦重新封王，为避祸萧何自毁名誉
话说高祖到了淮南，连接两次喜报，一是由长沙王吴臣遣人献上英布首级，高祖看验属实，颁诏褒功，交与来使带回。一是由周勃发来的捷音，乃是追击陈豨，至当城破灭陈豨兵众，将陈豨刺死，现已悉平代郡，及雁门、云中诸地，候诏定夺。高祖复驰诏与周勃叫他班师。淮南已封与儿子刘长，楚王交复归原镇，独荆王刘贾走死以后并无子嗣，特改荆地为吴国，立兄刘仲之子刘濞为吴王。刘濞本为沛侯年方弱冠，膂力过人，此次高祖讨英布，刘濞亦随行，临战先驱，杀敌甚众。高祖因吴地轻悍，须用壮王镇守，方可无患，乃特命刘濞为吴王。刘濞受命入谢，高祖留神细视，见他面目犷悍，隐带杀气，不由的懊悔起来。便怅然语刘濞道：“汝状有反相，奈何？”说到此句又未便收回成命。刘濞暗暗生惊就地俯伏，高祖手抚刘濞背道：“汉后五十年，东南有乱，莫非就应在汝身？汝当念天下同姓一家，慎勿谋反，切记！切记！”既知刘濞有反相，为何不收回成命，且五十年后之乱事，高祖如何预知？刘濞连称不敢，高祖乃令他起来，又嘱咐数语才使退出。随后子弟分封共八国：齐、楚、代、吴、赵、梁、淮阳、淮南，除楚王刘交、吴王刘濞外，其余皆系高祖亲子。高祖以为骨肉至亲当无异志，就是吴王刘濞，已露反相，还道是犹子比儿，不必过虑，谁知后来竟变生不测呢？汉高祖自淮南启程，东行过鲁，派属官准备太牢，往祀孔子。待祀毕复命改道西行。途中箭创复发，匆匆入关，还居长乐宫，一卧数日。戚姬早夕侍侧，见高祖呻吟不停，格外担忧，当下觑便陈词，再四吁请，要高祖保全母子性命。高祖暗想，只有废立太子一法，尚可保他母子，因此旧事重提，决议废立。张良为太子少傅义难坐视，便首先入谏，说了许多言词，高祖只是不睬。张良自思平日进言，多见信从，此番乃格不相入，料难再语，不如退归，好几日杜门谢客，托病不出。当时恼了太子太傅叔孙通入宫强谏道：“从前晋献公宠爱骊姬，废去太子申生，晋国乱了好几十年，秦始皇不早立扶苏，自致灭祀，尤为陛下所亲见。今太子仁孝，天下共闻，吕后与陛下，艰苦同尝，只生太子一人，如何无端背弃？今陛下必欲废嫡立少，臣情愿先死，就用颈血洒地罢。”说着，即拔出剑来竟欲自刎。高祖慌忙摇手叫他不必自尽，且与语道：“我不过偶出戏言，君奈何视作真情？竟来尸谏，幸勿如此误会！”叔孙通乃把剑放下，复答说道：“太子为天下根本，根本一摇，天下震动，奈何以天下为戏哩？”高祖道：“我听君言，不易太子了！”叔孙通乃趋退。既而内外群臣，亦多上书固争，累得高祖左右两难，既不便强违众意，又不好过拒爱姬，只好延宕过去，再作后图。既而疮病稍愈，置酒宫中，特召太子刘盈侍宴。太子刘盈应召入宫，四皓一同进去，待太子行过了礼，亦皆上前拜谒。高祖瞧着，统是须眉似雪，道貌岸然，心中惊异得很，便顾问太子道：“这四老乃是何人？”太子尚未答言，四皓已自叙姓名。高祖愕然道：“公等便是商山四皓么？我求公已阅数年，公等避我不至，今为何到此，从吾儿游行？”四皓齐声道：“陛下轻士善骂，臣等义不受辱，所以违命不来。今闻太子仁孝，恭敬爱士，天下都延颈慕义愿为太子效死。臣等体念舆情，故特远道来从，敬佐太子。”高祖徐徐说道：“公等肯来辅佐我儿，还有何言？幸始终保护，毋致失德。”四皓唯唯听命依次奉觞祝福。高祖勉强接饮，且使四皓一同坐下共饮数巵。约有一两个时辰，高祖总觉寡欢就命太子退去。太子起座，四皓亦起，随着太子，谢宴而出。高祖急召戚姬至前，指示四皓，唏嘘向戚姬道：“我本欲改立太子，奈彼得四人为辅，羽翼已成，势难再动了。”戚姬闻言立即泪下。高祖道：“汝亦何必过悲，须知人生有命得过且过，汝且为我作楚舞，我为汝作楚歌。”戚姬无奈，就席前飘扬翠袖，轻盈回舞。高祖想了片刻，歌词已就，随即高声唱着道：“鸿鹄高飞，一举千里。羽翼已就，横绝四海。横绝四海，当可奈何！虽有缯缴，尚安所施。”歌罢复歌，回环数四，音调凄怆。戚姬本来通文，听着语意，越觉悲从中来不能成舞，索性掩面痛哭泣下如雨。高祖亦无心再饮，吩咐撤肴，自携戚姬入内，无非是婉言劝解，软语温存，但把废立太子的问题，却从此搁起，不复再说了。斯时，萧何已进位相国，益封五千户。高祖意思，实因萧何谋诛韩信所以加封。群僚都向萧何道贺，独故秦东陵侯召平前往吊唁。召平自秦亡失职，在长安种瓜，味皆甘美，世称为东陵瓜。萧何入关闻召平有贤名，招致幕下，尝与谋议。此次召平独入吊唁道：“公将从此惹祸了！”萧何惊问原因，召平答：“主上连年出征亲冒矢石，惟公安守都中不被兵革。今反得加封食邑，名为重公，实是疑公，试想淮阴侯百战功劳尚且诛夷，公难道能及淮阴侯么？”萧何急道：“君言甚是，计将安出？”召平又道：“公不如让封勿受，尽将私财取出移作军需，方可免祸。”萧何点首称善，乃只受相国职衔，让还封邑且将家财佐军。果得高祖欢心，褒奖有加。及高祖讨英布时，萧何派人输运军粮，高祖又屡问来使，谓相国近作何事。来使答言，无非说他抚循百姓，措办粮械等情，高祖默然。来使返报萧何，萧何也未识高祖何意，有时与幕客谈及此事，忽有一客道：“公不久便要灭族！”萧何大惊失色，连问语都说不出来。客复申说道：“公位至相国，功居第一，此外已不能再加了。主上屡问公所为，恐公久居关中，深得民心，若乘虚号召，据地称尊，岂不是驾出难归，前功尽隳么？今公不察上意，还要兹兹为民，益增主忌！忌日益深，祸日益迫，公何不多买田地，胁民贱售，使民间稍稍谤公，然后主上闻知才能自安，公亦可保全家族了。”萧何依了客言，如议施行，嗣有使节往返，报知高祖，高祖果然欣慰。已而淮南告平，还都养疴，百姓遮道上书，争劾萧何强买民田，高祖全不在意，安然入宫。至萧何一再问疾，才将谤书示萧何，叫他自己谢民，萧何补给田价，或将田宅仍还原主，谤议自然渐息了。过了数旬，萧何上了一道奏章，竟触高祖盛怒，把书掷下信口骂道：“相国萧何想是多受商人货赂，敢来请我苑地，这还当了得么？”说着，遂指示卫吏，叫他往拘萧何，交付廷尉。可怜萧何时时关心，防有他变，不料大祸临头，竟来了一班侍卫，把他卸除冠带，加上锁链，拿交廷尉，向黑沈沈的冤狱中，亲尝苦味去了。古时刑不上大夫，况属相国，召平等为何不劝何早去，省得受辱？一连幽系了数日，朝臣都不知何因，未敢营救。后来探得萧何奏牍，乃是为了长安都中居民日多，田地不敷耕种，请将上苑隙地，俾民入垦，一可栽植菽粟，瞻养穷氓，二可收取槁草，供给兽食。这也是一条上下交济的办法，谁知高祖疑他讨好百姓，又起猜嫌，竟不计前功，饬令系治！猜忌之深，无孔不入。群臣各为呼冤，但尚是徘徊观望，惮发正言。幸亏有一王卫尉，代萧何不平，时思保救。一日入侍，见高祖尚有欢容，遂乘问高祖道：“相国有何大罪遽致系狱？”高祖道：“我闻李斯相秦，有善归主，有恶自受，今相国受人货赂，向我请放苑地，求媚人民，我所以把他系治，并不冤诬。”卫尉道：“臣闻百姓足，君孰与不足？相国为民兴利请辟上苑，是宰相应尽的职务，陛下奈何疑他得贿呢？且陛下距楚数年，又出讨陈豨、黥布，当时俱委相国留守。相国若有异图，但一动足，便可坐据关中，乃相国效忠陛下，使子弟从军，出私财助饷，毫无利己思想，今难道反贪商贾财贿么？况前秦致亡，便是由君上不愿闻过，李斯自甘受谤，实恐出言遭谴，何足为法？陛下未免浅视相国了！”力为萧何洗释，语多正直可惜史失其名。高祖被他一驳，自觉说不过去，踌躇了好多时，方遣使持节，赦萧何出狱。萧何年已老，械系经旬，害得手足酸麻，身躯困敝，不得已赤了双足，徒跣入谢。高祖道：“相国可不必多礼了！相国为民请愿，我不肯许，我不过为桀纣主，相国乃成为贤相，我所以系君数日，欲令百姓知我过失呢！”萧何称谢而退，自此以后，益加恭谨，静默寡言。 （本篇完）
